口述:伊化‧拉姆露(漢名:黃永寶)
行駛在台九線上,放眼望去幾乎都是田,很難發現沿途的老宅裡原來住著哪位藝術家。德高部落裡的傳統雜貨店旁,順著一條小路,彎進寶哥家的大院子:「一化手工坊」。
能拿刀的人隱約都有股硬脾氣,185公分高的寶哥曾經當過運鈔車的保全,見過同仁在執勤過程中意外被搶匪槍殺而亡的恐懼;曾在工地綁鋼筋、開過兩間燈紅酒綠的卡拉ok店;賣酒賺錢、與道上兄弟交陪的日子從沒少過,對比回鄉後的務農生活,反差相當大。
寶哥說當初回鄉最重要的原因,就是要好好陪伴年邁的父母,但回來後除了種田,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。喜歡上玩木頭這件事,特別著迷於浮木與風化木的紋理,才興起學習木雕的念頭,從社區大學的課程踏入了雕刻的世界。
他特別提到做木雕的人必然是愛木頭的,否則很難挺過學習時的磨練。木頭沉重、巨大,特別當雕琢大型作品時,不時得爬上兩、三層樓高的鷹架,無論是鋸木、雕木都相當損耗體力,且反覆的作業容易使人煩躁。
拿起手中的一把寬扁的平刀,用拇指輕輕劃過刀刃,寶哥說:「曾經我到苗栗拜師學藝,那時我已經學將近5~6年,性子開始有點急躁、不耐,有次老師傅一氣之下叫我重新去學習磨刀,同一把刀我磨了三個月,期間沒有任何創作,就光是磨刀,一直磨到指紋都快消失、脾氣也磨平了,才算把刀真正磨好。」
「『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』,所謂的『器』不僅指真正的工具,更重要的是態度。我用三個月的時間磨刀,老師傅那年代更是得花六個月之久,傳統工藝就是這樣一代代走來。磨刀的同時也是在磨脾氣,要將小巧刀面磨到筆直而銳利,需要注意平均的力道與手勢,細細打磨每支刀具的過程,都是修練。」
庭內擺著的許多作品,皆與部落故事有關,眼前一尊背負著簡易擔架的三個人頭,就是描繪曾經被遺忘的「三叉山事件」。
1945年二戰末期,美軍運輸機失事墜毀在海拔2000~3000公尺的三叉山,那時日軍要求原住民組織搜救隊,在惡劣的氣候裡靠著簡單的擔架,以人力上山搜救,不料颱風再度來襲,多位搜救人員不幸罹難,至今仍然長眠於山間各處。
這段消失許久的歷史,直到20多年前才從耆老們的談話中偶然被發現,目前台東縣警局關山分局史蹟館,都還存有三叉山事件相關的些許文物與相片。看著作品中驚恐的人臉、高低錯落的四肢,以及緊握不放的手,好像能感受一股災難中的深深無助感。
口述文化一直是部落裡很重要的智慧傳承,也可說是維繫部落運作的重要機制,寶哥常在和耆老聊天中迸出創作靈感,可惜的是現在孩子普遍聽不懂母語,部落文化斷層有時令人擔憂,《情人袋的迷思》就是他有感於新生代不理解情人袋對阿美族的重要性,所衍生的作品。
另外,寶哥特別提到一座難得的「炭化木雕」,炭化過的木材不怕腐壞,有助於藝術保存。炭化過程繁複且極難成功,得先雕刻完作品後,再放入250度高溫的窯裡進行炭化。因木頭的辨識難度高,很難清楚分析年份、密度、材質、濕度,溫度無法穩定控制,所以一不小心就會燒毀,目前的2件作品可是從280件作品裡僅存的「鉅作」,相當珍貴。
「雕刻前,我有個習慣就是敬木頭一杯酒,那開啟了我與木頭之間的溝通。木頭原先有著自己的生命,雕刻則是要賦予它另一個生命意義,所以一定要知會、感謝它,同時請求木頭的共同協助,與它的對話就像是跟祖靈的對話一樣,對我而言很重要。」
自民國100年榮獲全國原住民族工藝師獎,並創立「一化手工坊」後,寶哥反而越來越少待在家裡,一年中幾乎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旅居在各地,進行創作展演。我問:「老師你這樣長期不在家,老婆不會生氣唷?」他說:「毎個月記得拿錢回家,我的妻子就可以笑到與肩同寬了啦!」實在是太喜歡幽默的阿美族了。
寶哥的作品獲獎無數,也當過許多人的老師,就是少了那唯一的徒弟。傳統技術的傳承是一代接著一代,至今雖背負著師傅叮嚀的使命,但那個對的人一直還沒出現,期待真有那位願意用三個月磨刀的人,趕緊將黃永寶的一身絕活繼續流傳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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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化手工坊
0921-271760
台東縣關山鎮德高里5鄰52號
一化手工坊‧築實‧縱谷木藝|台東製造(FB粉絲專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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