據說日月潭部落裡,有位精通布農文化傳統織布的谷秀紅女士,平日裡,夫婦倆隱居在深山之中,直到現在都還運用傳統織法製作服飾!難得到訪日月潭,當然要找機會去聽阿姨說故事啊。
撥了通聯絡電話給松萬金先生,濃濃的布農口音親切地邀請我們前往家屋參觀,谷阿姨今天正好要製作新娘禮服呢,我們趕緊驅車前往。
山裡頭沒有地址,GPS幾乎派不上用場,若不是當地人帶領,實在很難找到正確的路,不巧,無人帶領的我們只能仰賴松叔叔電話中的簡單信息,開啟這趟充滿未知的尋人之旅。
松叔指引我們沿著台16線往前後會遇到一處上坡,爬行大約兩百公尺後能看見一個岔路往下,直走便會看見紅色的「黑黑谷吊橋」。對於習慣利用網路科技的現代人而言,這樣的處境還真是令人侷促不安,不過,念頭一轉,或許這是讓我們學習拋開依賴, 開啟練習環境判斷的第一步吧……
黑黑谷吊橋,通往秘徑的唯一道路。
好不容易抵達吊橋,橋墩斑駁寫著承重1.5公噸,據說此橋是連結內外的唯一通道,在地人都直接開車行走。松叔問我們敢不敢開過橋?看似脆弱的木造橋面,實在令人提不起勇氣,所以我們還是選擇步行過橋。
過橋時,橫跨寬闊的濁水溪,黑濁的溪水夾帶著濃厚的泥沙,滾滾流去,聽說從前族人會將苧麻線浸泡在溪水裡染成深黑色,因此被居民稱為黑黑谷。
橋的另一端,夫妻倆早已等待著我們的來到,爬上俗稱「鐵牛仔」的貨車後頭,興奮地開始這趟極有意思的秘徑之旅。
屬於在地人的後山記憶。
在搖搖晃晃的路途中,谷姨告訴我們,這裡一直是族人口中的受困地。從前只要下大雨,溪水暴漲後就會阻斷居民通行之路,要渡河的人只能在旁邊的河床待上一晚,等到溪水退去後,才能過溪,所以被戲稱為「受困地」。
緩慢車速沿著幽靜而原始的林徑往前,每經過一個特別的地點,松叔就會停下車來為我們進行地方導覽。
望向另一頭的黑黑谷山,清晰可見知名的「黑黑谷瀑布」,谷姨告訴我們,她總共生了十個孩子,每當剛生完孩子時,松叔就會到瀑布下捕撈苦花魚,滿滿一籃子的苦花魚就是松叔照顧妻子健康的愛心。
我們問,農人的家裡通常不是都會養雞嗎?阿姨說自己捨不得吃雞,雞隻是當孩子們生病時,沒有錢的他們就會帶隻雞到地利部落看醫生,所以雞是早期用來與部落醫療交換的重要財產。
車子開到一半,谷叔又再次停下腳步,他告訴我們身旁的這片山壁,花紋像極了傳統的菱格紋,非常漂亮,一定要我們也爬上山坡瞧瞧。
腳下的鬆動砂石,讓我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但60多歲的谷姨身手俐落,穿梭在山林裡,自在的很。大自然神奇的力量,不知怎麼會在這布農族傳統生活領域中,留下這看似規律的鋸齒狀紋路,不過更令我訝異的是,年過半百的兩人依舊保有對世界的好奇心,觀察著每天經過的道路還藏著哪些無聲的秘密。
岩壁旁有個民國51年美軍所鑿出的石頭洞,再往前還有兩個泥土洞,松叔說都是當年美軍為改水壩所挖掘的洞穴,他還記得那時看見鑿洞時的新奇感。後來二戰結束,國民政府來台後,因缺乏經費便就此停工,徒留幾座無功能的洞穴。
繞過了幾個彎,我們終於來到了夫妻倆的家。眼前這棟石板屋是松叔親手所蓋,一塊塊石板都從過去毀壞的傳統家屋中撿拾而來,四面整齊交疊的石板牆,是他耗費了近半年的時間建造完成的作品。
從裡頭簡樸的生活用品,看得出兩人生活的單純自在,阿姨告訴我們,她有一個夢想,就是希望能重建古時候的石板屋,打造一個教授傳統布農文化的學校,主要傳授五種技能:「建造石板屋」、「傳統織布」、「母語」、「藤編」、「有機肥農作」,不譁眾取寵,而是真真實實地環繞著原本生活而衍生,將布農族的傳統文化繼續延續。
傳統織布,構築出布農文化的阡陌秩序。
在傳統布農家族裡,男人必須善於狩獵而女人則一定要精於織布,我們在旅程中不斷聽到,布農族是一個務實的族群,生活器具就是器具,早期沒有太多的裝飾美學,所以一開始的織布,當然也沒有花樣。
谷姨說,後來因布農人長年生活在深山裡,常會看到百步蛇出沒。男人出外打獵時,偶然在小徑上看到百步蛇的小蛇,就把牠抓回村落裡,想讓婦女看著百步蛇的紋路學習織布的圖騰,所以幾乎傳統服飾都以菱格紋妝點。
而傳統服飾除了獸皮外,其餘皆使用苧麻編織而成,所有的染料都從大自然而來,水果、檳榔、火龍果、葡萄、甚至是生鏽的鐵釘,經過高濃度的熬煮,才能將美麗的色調煮進布料裡,即使現今布料種類更多、更便利了,谷姨依舊記得傳統的做法。
對布農族而言,不同的服飾形式將使用在不同的場合,日常工作有工作服,狩獵時有打獵服,勇士有英雄服,喜慶時也有較華麗的禮服,谷姨說光是服飾就有八種不同的形式,就傳統而言都是不能亂穿的。
織布時,必須要以背帶固定織布機,席地而坐,雙腿伸直頂住長方形木箱,然後運用木片分隔麻線,使其經緯交錯於固定的形式之中。谷姨說她的織布源自三位老師:媽媽、婆婆、還有姑婆,織布像是狩獵一樣,同樣自古便一代代傳承,每一家都有著自己獨門的技術,谷姨擁有12杆的絕技,是傳統織法中最為細膩且富有變化的技術。
眼前谷姨正在趕工製作的禮服,就是地利部落裡的新娘子所訂購的,相當費工。看她帶起眼鏡,挑出特定細線固定,將紅色苧麻線穿插在其中,邊唸叨著禮服就是禮服,有固定的圖騰,每個地方可都不能馬虎出錯。
特意選在一處看得山的地方工作,她累了就抬頭看看山林,在這裡種菜、養雞、織布的生活很簡單,兩個人生活的很踏實。
漸漸脫節的生活,漸漸消失的傳統。
「老人家說,對一個人而言,信任是最重要的,除了開玩笑外,真的要交代給他人的話就必須要實實在在的告訴他。」
36年次的松叔,可以細數出關於部落的故事,他說原住民是奇妙的,所說的話都能一代代傳下去,不會增添也不會減少,所以才能靠著口傳歷史流傳了如此之久。
從前的老人家住在山上,所以夫妻倆也想一直留在山上,雖然生活算起來較為辛苦,孩子們全都分散居住在地利、雙龍部落裡。問他有考慮過下山嗎?他說若現在若要生活在部落裡,還真有點不習慣,人太多了,好像令人不安,村子裡來來往往的車子也讓人活得有些混亂。
山上沒有不屬於大自然的噪音,反而能夠好好思考,而當頭腦清楚後,就可以做更多的事,所以夫妻倆一起蓋了石板屋、獨木屋,生活的相當自在、知足。
兩人飼養了許多動物,山羊、火雞、山豬,以及一大片茶園、蔬果菜圃,自己吃的全都自己養,也特別重視使用有機肥料,盡量無毒種植,不灑農藥。
鄰近有幾座傳統石板屋的遺址,松叔指著方位告訴我們這座山有三棟,而山的那邊又有三棟,都是過去族人生活的地方。他說以前在家屋的豬圈旁就是廁所,從前的人上完廁所後,排泄物就是豬隻的食物;另外,如果種植的小米多,還會多蓋一間倉庫專門存放小米,從前生活的方式與石板屋的建造息息相關。
聽了許多的故事後,我們深深感受這裡的生活彷彿還停留在過去的時空裡,老人家一直提到想蓋回真正古時候的家屋,打造一棟專屬於布農文化的學校,讓有心學習的晚輩能親眼看見即將消失的文化,而非只留下越來越薄弱的口述故事。
我想,他們這一代身為過去傳統與未來科技的中間橋樑,面對著一直不斷消失的文化記憶,無助與擔心是必然的;也想若真有一個藏在山中的學校是在教導布農族的傳統技藝,或許在這速食社會裡,反而能產生另一種獨特的吸引力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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